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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语文] 文化之痛--余秋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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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6-8-19 20:36:19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

在文革灾难中,全中国冤屈致死的人难以计算。其中最为显赫的,当然是国家主席刘少奇。

刘少奇平反后,大家都在期待他的家属的血泪控诉。但是,居然没有等到。他的夫人王光美女士本人也受尽迫害,这时反倒以平静的口气说了一句“那些事情,体现了一种文化。”

我在电视里听到她的这个表述,立即陷入深思。文化?难道是文化?初一听似乎讲淡了;细一想,其实是讲透了。

当时,几乎全社会都在作政治控诉。然而,这位最有资格运用政治话语的女性,却把话题引向了文化。

这种逆反,让人吃惊,却展现了文化真正的本质。人们中就会发现,把政治引向文化,不是降低了,而是升高了。



海内外似乎有一个共识,认为“文革”断灭了中国的传统文化。其实这种说法只有部分道理。在另一个视角上,这场灾难倒是传统文化隐秘层次的大汇聚、大爆发。

记得“文革”开场的第一个特征,是全民突然天天要站起来,敬祝领袖“万寿无疆”。敬祝的仪式、动作、程序、声调、节奏,不仅全国基本一致,而且与几百年前的朝廷基本一致。与敬祝仪式同时产生的,是“批斗”仪式。无论是游街示众、挂牌下跪,还是戴高帽子、满门抄斩,也都与几百年前的朝廷基本一致。

这就奇怪了。而且,奇怪得令人百思不得其解。

因为当时操纵敬祝仪式和批斗仪式的,都是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学生。他们从哪里学来了这套仪式?

按照年代,连他们的父亲和祖父都不可能见到这些朝廷里的仪式。也就是说,他们对这些仪式的知晓,不可能来自于家庭长辈。

那么,是不是当时有文件,逐级布置了这种仪式?不是。查过“文革”初期的各种文件,没有找到与这种仪式有关的片言只语。

是不是从传媒上学得的?也不是。当时没有电视,没有网络,而在偶尔观看的纪影片中,也没有这些东西。

但是,恰恰是这种没有来路的仪式,在全国各城市、乡村、街道、单位快速普及,所有的人都能无师自通,而且全国统一。
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我认为,这是一个庞大梦魇的全盘复活。这个庞大梦魇,也就是心理学家所说的“集体无意识”,或曰“集体潜意识”。它是悠久的沉淀,沉淀于每个人的生命阶段之前。既是一种心理定势,也是一种深层文化,而且是大文化。尽管这种深层文化是那么讨厌。

那些年轻的暴徒,乍看是他们在毁坏文化,其实是文化毁坏了他们。



毁坏了一代年轻人的集体潜意识,究竟是什么样的文化?

中国人的心底固然有很多正面的一致,那么负面的一致又有多少?一致不仅有空间的一致,而且有时间的一致。那就是,牵连全国,暗通古今。

在一个题为《何谓文化》的演讲中,我曾经讨论过中国文化的几个弊病和弱项。但那是一个学术演讲,口气必须温和、平正。今天既然从“文革”灾难的梦魇说起,那就可以换一种尖锐的口气了。我很想直率地揭露中国文化最让我们痛心的几个病穴。但只揭露,不分析,不归纳。把分析和归纳,留给其他学人吧。

第一个让人痛心的文化病穴:仪式化造假。

中国文化的很多正面概念,在形态上都比较宏大、空泛,这就为大量“想做而做不到”、“不想做而假装做到”的人流留出了很大漏洞。后来,中国文化又没有经历科学主义、实证主义的近代化改造,从未建立“证伪机制”,结果,造假的成分越来越多,而且由无奈造假发展成主动造假、机制性造假,最后凝结为仪式化造假。

造假本是一个恶劣行为,而当它成为一个仪式,也就变成了一种文化。这种仪式让人沉迷,非常强大,因此,很多政治谋术都要通过这种仪式而成事。初看像是政治,其实那一串串政治事件和政治人物,只是浮在文化之水上面的一只只纸船。真正厉害的,是纸船底下的河道,平静而浑浊的千年河道。

在“文革”灾难中,仪式化造假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。试举几例即可明白。

首先,引发“文革”的“敌情”,就是一大造假。这个“敌情”是:刘少奇等人要复辟,要卖国。这在基本逻辑上就非常荒唐:古稀老人要复辟,要复辟成什么朝代?国家主席

卖国,卖给谁?荒唐至极,但因为进入了仪式,全国无人不信。

其次,“民情”也是造假。这个“民情”是,革命群众都要造反,因此组成了“造反派”。但是,这种造反完全是最高当局通过文件和报纸一遍遍公开授意和发动的,因此所谓“造反派”也就是最忠心、最听话、最乖巧的那一群人。请问,天下哪有这样的“造反”和“造反派”?但是那么明显的造假,连无数聪明人也挤在里面,假戏真做,绝不悔悟。为什么绝不悔悟?因为有仪式,有文化,一切都处于蛊惑状态。蛊惑,是文化最原始的功能。

接下来,“造反派”名声刚出,又成了假东西。被称为“宣传队”的工人和军人进驻各单位执掌实权,“文革”十年间至少有九年时间全归他们领导。但到了十年后清查,全国却未曾责问过任何一个掌权的工人和军人。因此,连清查也成了仪式化造假。

还有,“文革”中几乎人人宣布造反,包括干部、知识分子在内,文革后又全体宣称受到迫害。那么,究竟是何方外星人下凡迫害了他们?他们自己又在做什么?其实,大家都进入了仪式化造假。

还可以一条条罗列下去,但不必了。这一个文化病穴,已经充分暴露。造假,在迷迷糊糊中贯穿始终,让人很难醒来。



为什么要伪造“敌情”和“民情”?为了整人。整人的仪式,大多以一个政治运动的方式出现,直接继承了巫术文化中不断重复的“驱魔捉妖”仪式。因此,这里又出现了一个与此相连的病穴,那就是运动化整人。

其实在文革开始时,刘少奇和他的部属已经全部出局,但是,这场没有对手的斗争,却非常奇怪地延续了十年之久。全国民众都被纳入了一场没有对手的拳击整整十年,你说痛心不痛心?怪异的延续,只能靠仪式,那一场场零零碎碎、接连不断、此起彼伏的整人仪式。

起点消失了,可以不断地制造起点。对手不见了,可以不断地制造对手。案情了结了,可以不断地制造案情。这种仪式的动力源,只能在人群中发掘,那就号召大家互相揭发。中国古代官场,常会出现一些案件,不知怎么总是牵连广阔,无法结案。明代朱元璋制造的那些案件,拖延之久,杀人之多,几乎让人不敢相信。仔细一看,从起点到对手到案情,都是严重造假,全靠互相揭发在灌溉。互相揭发在中国已成为一种文化定势。说起来,以互相揭发的方式进行运动化整人,是统治者排除异己的简单手段,并非中国仅有,欧洲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也实行了很久。但欧洲在文艺复兴之后已经基本戒除,而在中国,却依然在不断纵容,而且每次都披着正义的外衣。

这种运动化的整人方式,有以下几个文化特征:

第一,营造污旋文化。这种仪式一旦启动,全社会立即处于一种不安全之中。世俗有谚:“身正不怕影子歪,半夜敲门不惊心”。其实都不成立。既然是互相揭发,任何人都无法担保揭发者在真实性、科学性、逻辑性上的基本操守。即便被冤枉后获得最终平反,需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?更何况,人世交叉,即便自己无辜,也难受前后左右上下亲友不来牵累。因此在这种仪式中,人人竖耳,步步惊心,天天担忧,夜夜失魂,尽管绝大多数并没有什么罪行。当全社会失去了安全感,那也就让所有的人失去了理性底线,全都成了察言观色试图自保的人。那么,这个社会必然失控,一切怪事都会发生。这便是典型的乱世文化,或曰污旋文化。文革的社会气氛就是如此。

第二,引发民粹狂舞。这种仪式在启动之时编造了一个理由,似乎检举揭发就是让广大人民群众揭发平日不敢揭发的坏事。其实这个理由纯属假设。历来这类整人运动中的检举揭发绝大多数与广大人民群众涓滴无涉。文革中,揭发学术权威的一定不是普遍民众,揭发反动作家的主要是作协里的其他作家,揭发高官的一定是其他高官。但是,明明是同业互嫉同行互残,却又要拉出广大人民群众,目的是为了获取正当性,于是不得不呼诱一批伪民众来参与了,那就构成了民粹狂舞。一切民粹闹剧的起点,肯定与真相背离,与理性背离,与正义背离。但是由于受人借用,它快速呼风唤雨,覆盖远近。在这种情况下,原先试图利用民粹的政治人物,也被民粹绑架,成了民粹的附庸。即便权力再大,失去了控制能力,这在文革中体现的极为充分。在比较正常的年代,似乎也有法治在运作,但当民粹形成了一种沉重的气压,中国式的法制也会或多或少随其左右,从法不罚众变成了法不逆众。而这个众却是一团雾霾。民粹的雾霾,只具有强大功能的呼吸功能,聚集功能,激化功能,冲击功能,却不具有丝毫的调查功能,取证功能,纠错功能,自省功能。身陷这种雾霾,连平日的智者也会晕头转向,呆若木鸡,智商急剧下滑到与傻瓜无异。因此,只能使狂舞更加狂舞。民粹狂舞,正是文革最让人痛心之处。然而时至今日,中华文化仍然常被这股雾霾笼罩,而且因网络参与更是昏天黑地。

第三,设计互窥情节。以互相揭发的方式进行运动化整人,必然造成社会精英的互窥互防。表面上还在客气点头、握手,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,既然已经进入一种运动,对方极有可能是敌人,是地雷,是暗堡,是黑枪。彼此都有可能,因此快速在内心设定种种预警,种种防线,种种退路。现在竟有年轻人说文革时期人际关系单纯,真是胡言乱语。当时人人闭门杜客,惶惶不可终日,除了孤独还是孤独。人人心底,既有良知,又有凶器。当凶器被一一查点、擦拭、修检,良知就必然搁置一边。因此,凡是互相揭发最兴盛的时代,必是社会隐恶大聚集的时代。表面上大家都在期盼着大检举大揭发之后出现的清明盛世、朗朗乾坤,也就是当年文革暴徒宣称的红彤彤的无产阶级新世界,其实正是这种时候里里外外都是恶的盛宴。

一切处于互窥互防中的人,必然双目炯炯,言语周全,行动灵活。但是,这只是出于敏感和自警,千万不要看成精神面貌的大提升。事实证明,不管是古代的连年大案,还是现代的整人运动,看似名正言顺,结果总是带来社会精神的严重斫伤,多年不得恢复。即使具有外部正义,往往也是治了外肤,伤了腑脏。文革时期,家家被审,人人透明,无私无隐,无藏无掖,总概算轻装上阵、全民奋斗了吧,结果呢,触目萎靡,行行崩溃。遗憾的是,中华文化历来太重视表面上的名正言顺,不重视气质上的刚健有为。

第四,滋养歹戏拖棚。运动化的整人,由于没有明确目标,也就没有终点。看似不整了,但转眼又重起炉灶重摆阵势,一轮轮循环往复,绵延不绝。这用闽南方言来说就是“歹戏拖棚”。文革进行到后来,已经没有话题了,却还是到处拾捡话题来滋养运动。甚至,读《水浒》也成了运动,评儒家也成了运动,一封什么信也成了运动。每个运动总要想着法子找靶子,一批批地整人。后来如果不是高层人事发生大变动,文革不知要搞二十年还是三十年。为什么会拖下去?原因是找不到退场机制,丢失了刹车手阀。面对这种困局,当权者还建立了理论依据,称为不断革命论和继续革命论。这种不断和继续,体现了一种死缠烂打无休无止的恶质文化。等到这种文化广泛行世,中国再也找不到可以安安静静坐下来的一天。这种政治,太让人惶恐;这种文化,太让人辛苦。



大文化以集体潜意识的沉淀使人民进入梦魇,这是文化人类学中最恢宏的课题。只想说说文化的生命承载体——中国文人的一些情况,在他们身上触摸文化痛点。文人多数不是坏人,但是,仅就好人而论,他们在历来的整人运动中,所起的作用主要是随机化呼应。他们的命运颇多坎坷,内心也有种种不平,但从整体上看,起到的仍然只是这个作用。这就牵涉到中国文化的又一个病穴。对于这种随机化呼应,不能过于责怪文人。兹事体大,牵涉到文化在中国的地位。

由于儒家对于文人“治国平天下”的倡导,由于一千多年来通过科举考试选拔文官的全国性实践,又由于历代民众早已习惯于把文官看作文化的全部归宿,结果,文化在中国,看似与政治紧密缠绕,却找不到自己的独立地位。

当然有不少文化作品广泛流传,却从来构不成自成体系的文化哲学支撑历史。即便在世道清明的年代,文化出现在政治面前,可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态度,例如是驯顺、辅佐、牢骚,还是疏远、嘲讽、怨叹,却不可能以自身的完整逻辑构成切实有效的文明更新和精神重建。一旦产生,也可能被纳入政治圈域,成为政治与政治的争辩,而不再是政治与文化的关系。因此,中国在绝大多数时间,浅表层次上的文化和文人,都无足轻重。这种地位,彼此皆知,并由此决定了广大文人的基本行为模式。

我本人由于在文革中受尽磨难,对那时的中国文人有过广泛而持久的观察,可以作为例证。面对连年不绝的倒行逆施,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长辈文人挺身而出,秉承公理,厉声阻止。他们一般都很胆小,平静地服从一切掌权者,包括造反派。甚至,也不拒绝在名义上参加造反派。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,并不表现出积极态度,只是随机化呼应。他们在会议之外的日常生活中,保持着比较正常的言谈举止,基本上不会助纣为虐。

也有投机者,人数不多,百分之五左右吧。他们在参加造反派后担任了小首领,如常委之类,风光一时。他们领喊口号、主持会议,却并不实际行恶,如打人、抄家。这些文人,投机的目的是为了显摆,为了扮演。是中国文人很热衷的一个老毛病。

也有揭发者,比例比较大,约百分之二十左右,效果很坏。揭发的原因,大多出于平日嫉妒也是为了宣示积极,追赶潮流。他们的揭发也是一种投机,却对别人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,因此比一般的投机者恶劣得多。

也有告密者,比例不大,百分之五左右。前面所说的揭发者一般是在大字报和批判会上公开表现,而告密者主要是靠耳语和纸条。他们的行为令人不齿,但产生的恶果却未必有公开揭发那么大。因为公开揭发本身已经完成了一种众目睽睽下的实际伤害,而告密者却要经过几度中转才可能生效。在当时,不敢公开站出来的告密者,也会让造反派掌权者心感不屑,难于发动一场场没有实名举报的批判。

也有控诉者,大多在一轮轮小运动之间控诉已经失势的前一轮掌权者。这样的文人很少,大概在百分之二三左右吧,偶尔令人同情,多半也只是投机的一种方式。而且,一次次事实证明,凡投机者最容易成为控诉者。相反,真正有资格的人,总是说得不多,就像本文开头提到的王光美女士。

以上几类,就是我所见过的师长一辈的文革文人。他们身上最值得称许的品德,就是只要政治气氛稍稍放松便会投身自己的专业并做出成绩。那么,究竟有没有人对社会、对政治的走向做出整体批判和独立思考,像欧洲中世纪后期的但丁那样?抱歉,我既没有遇到,也没有听到。这里出现了中国文化的边限。

对于那些不到二十岁的造反派骨干成员,我也有所观察。他们举起旗号,成立团队,很像勇敢的斗士,政治的作秀。一有机会,他们也常常托腮沉思,皱眉踱步。演讲时,更是经常气吞山河引爆全场。但是,这些全是虚相。他们思维贫乏,知识单薄,器识低下。在自欺欺人的表演中所包裹的,只是最通行的极左口号。是的,只是口号,连极左观念也谈不上。证据是,他们在冲击一切学术机构、行政部门后就开始了造反派之间的互相恶斗,从这种恶斗中真相毕露。他们的种种作为,只是听到风就是雨,把粗浅的投机涂上了年轻的血色,内心并没有任何信念和观念。他们貌似冲锋陷阵,其实只是你死我活的名利争夺,毫无品级和人格而言。这批造反派骨干狂妄无知,人们在痛惜被他们破坏的一切之后,也会为他们本身感到痛惜。



在说过仪式化造假、运动化整人、随机化呼应这三个病穴之后,读者也许能够明白,我在文革中感受的文化之痛,是一种弥散型的刺激。紧紧地包围于四周空气,几乎让人窒息,却难以表述,难以解析,难以批判。

现在,当新一轮国学热、国粹热、遗产热、传统热裹卷着民意、民判、民剿再度熊熊燃烧的时候,我希望有一些年轻人,站开距离,静静地感受一下文化之痛。

我们总是习惯地说,文化中既有精华又有糟粕,应该分开。但是,请看那熊熊燃烧的燎原大火,谁能把它的火苗和烟焰分开?谁能把它的热力和灼力分开?

因此,文化之痛是整体的,又是真实的,远远没有消退。

早在文革结束后不久,有一阵,我以为从此可以不痛和少痛了。对于过往之痛,我们可以隐忍、吞泪、强颜、宽恕、转移。但是,在度过充满希望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后,随着血迹已淡,泪痕已干,记忆已远,证人已散,一切都又回来了,而且变本加厉。只不过,当时的造反派领袖变成了现在的传媒达人。原来,当时致痛的基因还在,经络还在,穴位还在,为整人而制造污旋文化的可能时时都在。

我至今还是中华文化的守护者和阐释者,在海内外力争它的历史尊严和本位合理。但是,我又明白,它必须重构,必须转型,必须新生。目前的存在方式,正在快速地把它拖入险境。

真的,它现在的情况,实在令人担忧。

对一种文化的最简明衡量,是看它所隶属的创造者群体,是否快乐、是否安全。安全感,是一切文化范畴的最终底线。据多方调查,中国向外移民日渐增多的主要原因,正是出于对这一最终底线的疑虑。这就是说,对于如此辽阔的文化土壤,连自己人也产生了深深的心理担忧。

回想盛唐时期的丝绸之路,那么多异邦人士为什么风沙万里赶到长安来?因为在当时全世界各个文明群体之间,唯独中华文明最能提供安全感。

安史之乱使唐代失去了这种安全感,连李白、杜甫、王维也被检举揭发,层层审查。中国民众虽然紧挨文化,却缺少护文本性。请看那个近乎透明的李白,只是遇到了一点点政治麻烦,民众就立即忘了他的文化创造,都认为必须把他杀掉。这就引出了杜甫诗中的微弱嗫呐:“世人皆欲杀,吾意独怜才。”同样,民众也没有保护杜甫,王维。说得更开一点,民众也未曾保护过屈原、陶渊明、苏东坡、李清照、曹雪芹。

我敢肯定,这些人如果活在今天,也很难获得保护,因为他们太遭嫉妒,太多疑点,又不懂周旋,不懂自卫。他们如果落到现在大谈国粹的人士手中,情况也很不妙,因为在文革中,残害作家、艺术家最执着的那些人,多半是原先的书迷和戏迷。

文化的接受者为什么总是不能庇护文化的创造者?这个问题本身也是一切中国人必须反思的文化之弊、文化之憾、文化之痛。

种种文化之痛,构成了沉重而巨大的课题。至少在我的有生之年,多半解答不了。平日国内外经常有人邀请我讲授文化,我却总是避开这个课题,只是泛泛地讲一点世界文化观念,中国文化史迹,个人文化修养,城市文化形象等等。避开了,但还痛着。

感受着痛,虽无消痛之方,却也不要否认痛的存在。那就带痛而行,并把它交付给下一代。以痛握脉,以痛传代。

只有凭着这种真诚,我们还能与文化同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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